“喂，您好，北京市尚权律师事务所。”
“您好，我有冤案，你们能帮助我吗？”
“嗯，您说一下您的案情吧。”
“我在监狱看到了你们的蒙冤者援助计划！我想申请，帮帮我吧”
“好的，您知道蒙冤者援助计划申请条件吗？”
“不知道，帮帮我吧（哭腔）”
“好，蒙冤者援助计划是中国政法大学和北京市尚权律师事务所共同发起的一个旨在帮助蒙冤人的法律项目，对于那些确实冤屈，被判处无期或者死刑的当事人提供免费的法律帮助”
“我很冤啊，我被判处过死刑啊……”
“好，您不激动，慢慢说哈”
“好的，律师，事情是这样的……”
这是2018年7月的一通普通的法律咨询电话，发生的故事到目前来看却并不普通。因“杀妻”之名被判处死刑的当事人曹红彬，无缘无故的遭遇了15年的牢狱之灾！5月13日，这个男人在我眼前拿着无罪判决书，啜泣到颤抖，嘶哑，跪倒在法院的地板上。然而，这一跪，就是17年。
案件事实部分再清楚不过，曹红彬在凌晨回到家时，发现妻子满脸是血，衣冠不整，于是连忙送去医务所，转院，报警。接着，曹红彬被冠以杀妻的罪名，被起诉，接着：
2002年12月10日，许昌市中院，一审判处曹红彬死刑；
2003年10月22日，河南省高院，二审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
2004年8月4日，许昌市中院，一审判处15年有期徒刑；
2004年12月24日，河南省高院，二审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
2005年12月2日，鄢陵县法院，一审判处15年有期徒刑；
2006年7月16日，许昌市中院，维持原判；
2012年5月10日，许昌市检察院发出再审检察建议；
2016年12月30日，许昌市中院，决定再审；
2018年6月20日，许昌市中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鄢陵县法院重审；
2019年4月11日，许昌市中院改变管辖，由禹州市法院开庭审理。
一个正常人在接受了15年的审判后，依然能保持头脑清醒，不认罪，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2018年7月，从接到电话咨询开始，本能告诉我这个案子和我平时接到的别的案子有所不同，为了进一步了解案情，我邀请了曹红彬先生来所当面进行咨询。曹红彬先生一行人来到律师事务所，他看到我说：“俺一直说河南话，恁能听懂来？”我回答：“咦～老乡，俺要听不懂恁类话，咋能约恁来也？”就这样开始了第二次咨询。我补强了上一次电话咨询中的事实空缺和疑问，也正因为此，我觉得这个案子疑点很多。当然，这只是初步判断。
曹红彬走后，我整理了材料，向毛老师进行了汇报，毛老师告诉我，最近要召开“蒙冤者援助计划“工作会议，筛选一部分案子作为我们今年的公益项目，这个案子看起来有的一做，让我好好准备一下。
我不得不说，这很鼓舞人。于是，我用了两周时间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从案件程序、事实、证据、法律问题、案件焦点，一一进行了梳理，还做了ppt以供展示、讲解。当然，第一次接手这样的案子压力还是很大，很兴奋、很紧张、很想做好这次汇报。2018年8月7日，在所里举办的“蒙冤者援助计划”工作会议上，我也将我所准备的案子做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汇报，自己很满意，大家也很满意我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毛老师和高文龙律师当即决定将这个案子纳入我们的“蒙冤者援助计划”，我激动万分。会后，我电话约了曹先生来所进行会谈，准备签订委托协议。
第三次，签协议。这一次是和毛老师一起接待的曹红彬先生一行人，虽然这个案子我再熟悉不过，但是当曹红彬先生及其姑姑讲述该案以及该案对其家庭产生的破坏性影响时，我没出息的差点流泪，借故上厕所，躲过一劫。进了卫生间，嚎啕大哭……
洗好脸，回到洽谈室，看毛老师仍然冷静地听着曹红彬一家人的叙述，我也慢慢冷静下来。当然，冷静不代表冷漠，这是法律人的成熟，这是一个男人的气度。
最后，毛老师对曹红彬一家人说我们免费给你做这个案子的时候，曹红彬一家跪倒在地上，呼天抢地，涕泪横流……
委托协议签订后，我们紧锣密鼓的进入了案件的工作中，首先是出差阅卷，其次是现场勘查、探访家属、接着是阅卷笔录、质证意见等文书工作。一次次出差，一页页笔录都是我们团队每一个人努力的结果。另外，在毛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对案件的核心问题：
1）曹红彬的有罪供述；
2）作案时间；
3）血迹鉴定；
4）钱款去向。
逐一击破！
时间来到了2019年春节前后，曹案一直没有动静，毛老师又在团队里组织了一次讨论，随后决定跟许昌市检法两院进行交涉，推动案件进程。每一次和法院、检察院的沟通着实都一步步推动着案件的进度。不久，许昌中院方面作出了改变管辖的改变，改到了同属许昌市的另一县级市，即禹州市法院进行异地审判。这对于我们这起案子是一个利好消息。接着，开庭的日子定了下来，2019年4月11日。
我和毛老师、张旭华律师第四次奔赴许昌。4月的北京和许昌都有点阴冷，得穿外套，但是心里总是洋溢着一种温暖。写到这，脑里浮现的是高铁上律师们的伏案工作，是在酒店里准备资料，制定策略的忙碌，是毛老师雷厉风行的作风和张旭华律师永远善良、沉着的脸。
开庭之前，律师和检察官、法官的沟通也非常顺利，这又让我悬着的心稍微稳了些，但是，没人知道庭审现场会发生什么。人生没有彩排，一切都是现场直播。好的，这个原定2点的现场直播拖到了3点多。好在整个庭审都很顺利，没有当庭宣判也是意料之中。
2019年5月10日，张旭华律师在团队群里发来一则消息，禹州市法院13日让我们过去一下。于是，我开始想，什么叫过去一下？为什么不说要宣判？后面请教了毛老师后也得到答案。 毛老师因为在外地开庭的缘故不能参加宣判，我和张旭华律师第五次赴豫。
5月13日，凌晨4点半的闹钟。冲澡，吃早餐，穿好西装和皮鞋。出发禹州。五月的北京朝气蓬勃、阳光明媚，我想禹州是不是也这样呢？
宣判时间定为15点，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宣判，原因不详。书记员只叫了张旭华律师和我进入审判庭。很快，法官告知了我们，判决结果是无罪。我注意到张旭华律师的表情，淡定、沉稳，仿佛很早就知道了结果。然而我，慌张的内心终于长舒一口气，因为就在下午之前，我都在问张旭华律师，如果咱拿不到无罪判决怎么办？张旭华律师笑了一下，“大不了再来一次呗！咱做到无罪为止。”I was like:OMG 你真棒。
法官跟我们进行了长达15分钟的谈话后，让曹红彬本人入庭，此刻曹红彬及其家人30余人都在法院大厅等候。我走出去，看向曹红彬，他也看向我，满眼疑惑，好像是“是不是没成功？”好像又是“是不是没宣判？”我抓住他的手，我想说很多话，我想大声对着他以及他翘首以盼17年的家人说，我们拿到无罪判决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句话没说，我抓住他的手，很用力，我说，跟我走。
曹红彬进入法庭，我们把判决书给他，就在我眼前，物理距离10厘米的地方，我看到这个和我父亲年龄相仿的男人啜泣、颤抖，嘶哑，跪倒……
我们走出审判庭，曹红彬拿着判决书高喊“曹红彬无罪了！”接着我只看到大厅里跪倒了一片，哭声、喊声……曹红彬及其亲戚拥抱张旭华律师和我，我们搀扶着他们，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了禹州法院。
至此，“许都疑案”告一段落。
17年的漫漫申诉路，让我意识到一个公正的判决需要多少人的努力。感谢禹州市法院的郝法官、禹州市检察院的张检察员，此两君是本案最后关卡的重要人物，正是在他们的努力下，包括法、检上下级通力合作之下才有了这样公正的结果；感谢前期做了大量辩护工作的蒋德清律师，一个年近古稀的前辈，他的幽默、智慧、认真都是我等后生学习的榜样；感谢再审阶段参与本案辩护的付红丽律师，她的果敢、魄力让我钦佩。
曹案已了，但我的工作仍要继续。我相信还有很多奇妙的案件等待我去参与，还有一段奇妙的人生等待我去打开。祈愿这个世界少一些不公和冤屈，多一些善良和公正。
我们不是大善，非公正的天使；
我们也非大恶，非奸邪的诉棍；
我们是贯穿于大善与大恶之间的凡人，我们的职业是律师。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工作。只不过，较之于一般意义上的工作，我们倾注了爱与怜悯，倾注了对公正的渴望。尚权律师事务所创始人张青松律师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律师就是怀着人间的大爱，去爱、去关怀那些最需要爱的人。
观自己，每日三省吾身，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观众生，见众生之疾苦，悯天下之悲痛。
个人致谢：毛立新主任、张旭华律师、张俏律师、实习生蓝子良。
if you want to go fast, go alone;
if you want to go far, go together.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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